电视屏幕的光,在傍晚昏暗的客厅里,是唯一刺眼的东西。
“插播紧急新闻。”
播音员的声音字正腔圆,竭力压制着某种濒临崩溃的东西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,带着一种不祥的平静,“请全体公民保持绝对冷静。
再次重申,经国家最高权威部门联合确认,社会上流传的所谓‘丧尸’并不存在。
所有相关影像、文字信息均为恶意造谣或特效合成。”
我盘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,后背紧紧抵着沙发边缘,手里捏着的半包饼干己经忘了吃。
屏幕上,播音员的面孔僵硬,眼珠在念到“并不存在”时,几不可查地快速眨动了一下。
“当前部分地区出现的个别市民行为异常现象,”他继续念着稿子,屏幕下方滚过一行加粗的黄色字幕:“不信谣,不传谣,坚信社会秩序稳定”,“实为新型狂躁症引发的群体性臆想与模仿行为。
请广大市民切勿恐慌,切勿聚集,留守家中,保持信息通畅,等待进一步指引。
政府己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保障公众安全……一切必要措施”。
我听到窗外很远的地方,一声短促的汽车警报被掐断了脖子,再无声息。
更近一些,是小孩子扯着喉咙的、持续不断的哭喊,没有大人呵斥,也没有安抚。
这哭声像钝刀子,一下下刮着耳膜。
新闻开始回放,还是那段话。
我盯着屏幕,首到眼睛发酸。
然后,我伸手拿起遥控器,按下了电源键。
“咔哒。”
世界骤然安静了一半。
只有窗外那孩子的哭声,还有我自己心脏在肋骨后面沉闷的撞击声,变得更加清晰。
屏幕暗下去,像一只合上的黑色眼睛,倒映出我身后客厅门口的景象。
那里站着一个人影。
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,血液好像一下子冻住了。
是陈浩,我的室友。
他什么时候回来的?
我一点声音都没听到。
他站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客厅没有开灯,窗外灰败的天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。
他微微低着头,脸埋在阴影里,但我能感觉到,他的视线穿透那片阴影,钉在我身上。
空气凝滞了。
饼干袋子从我松开的手指间滑落,掉在地板上,发出轻微的“沙沙”声。
我慢慢地、一点一点地扭过脖子,强迫自己看向他。
心脏跳得像要炸开。
陈浩抬起头。
他的眼睛是红的。
不是熬夜的血丝,而是一种更浑浊、更不祥的暗红,像浸坏了的老照片。
那里面空荡荡的,没有疑惑,没有恐惧,甚至没有疯狂,只有一片彻底的、死寂的茫然。
他的嘴唇干裂,微微张着,呼吸声粗重而黏连。
我们就这样对视着。
时间拉长,变形。
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。
他喉咙里发出一种嗬嗬的、像是被痰堵住的声音,然后,极其缓慢地,抬起一只手,指向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。
他的手指也在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。
“林默……”他的声音嘶哑,磨得人耳朵疼,“外面……那些……”他顿住了,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语,眼球在红丝后面困难地转动了一下。
“……到底是什么?”
问题像一把冰锥,刺进我的耳道,首抵大脑。
新闻播音员那张强作镇定的脸,那句反复强调的“丧尸并不存在”,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意识里。
不能信。
不能想。
一旦确认,万劫不复。
我猛地吸了一口气,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,压下喉咙口翻涌的恶心和恐惧。
胸腔里疼得厉害。
我努力睁大眼睛,不让自己的视线从他那双可怕的眼睛上移开,也不能流露出任何一点“我明白你在问什么”的迹象。
我的声音出口时,带着我自己都陌生的平稳,只有尾音处一丝无法完全控制的颤抖,泄露了真相。
“是正常人。”
我一字一顿,清晰地说,像在背诵一条救命符咒,“和我们一样。”
陈浩歪了歪头,脖颈发出细微的“咔”声。
他那双红眼睛死死盯着我,里面那片空洞的茫然,似乎波动了一下。
是相信?
还是更深的困惑?
他没动,也没再说话。
只是看着我,粗重地喘息着。
而我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,坐在冰冷的地板上,与他空洞的红眼对视,一遍遍在心里重复:他们是正常人。
和我们一样。
和我们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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