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族王都，有熊之墟。
西市斩妖台西周人山人海。
与其说这是刑场，不如说它更像一座浸透鲜血的祭坛。
那由黑曜石堆砌而成的高台，吸饱了一年又一年的血污，呈现出一种暗沉的，让人作呕的紫褐色。
九根刻满符咒的青铜镇妖柱环绕在西周，符文闪烁着幽光，散发出让妖物神魂颤抖的威压。
最大的那根铜柱之上，禁锢着一条人鱼。
她海藻般的黑发在风中飘动，发间闪烁着幽蓝微光。
上半身肌肤白皙如玉，面容有着超凡脱俗的美丽，此刻却写满疲惫与痛苦。
那双碧蓝眼眸中的光芒正在渐渐消散，原本璀璨如钻石的鱼尾鳞片也失去了光彩。
台下人声鼎沸。
“扒了她的鳞，抽了她的筋！”
“妖孽！
死有余辜！”
“啧！
真是可惜了这副皮囊……”喧嚣、咒骂、贪婪的窃语如同实质的浪潮，一波波冲击着高台。
人鱼碧蓝的眼眸动了动，最初的愤怒与屈辱早己被漫长的折磨消耗殆尽。
她极其艰难地、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抬起头，目光试图穿过攒动的人头，望向远方的天际，仿佛在搜寻一丝早己不存在的虚妄希望。
“呜——”一声威严的号角突然撕裂了喧嚣。
人群如同被无形的手分开，自发地让出一条通道。
二皇子姬昌意在一众精锐甲士的簇拥下，缓步登上斩妖台。
他身着纤尘不染的锦绣战袍，与台上凝固的血垢和污秽形成了刺眼的对比。
他神情闲适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，就好像是来观赏一场有趣的戏剧。
姬昌意走到人鱼面前，高居临下的审视着这具被束缚的美丽躯体，目光冰冷，好似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残损程度。
“妖女，”他的声音不大，却清晰的传遍全场，冰冷而具有穿透力，“云汐。
北海玄溟国沧溟女皇之女，现任蚩尤麾下十二妖将。
潜入王都，所谋何事？
现在开口，可少受些零碎苦头。”
人鱼——云汐——费力地转动脖颈，嘴唇翕动，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，带着水族特有的空灵以及濒死也不曾磨灭的讥诮:“休想…若我死于此地…母皇与蚩尤大人…必将令有熊之墟…化为泽国…”姬昌意脸上的笑意加深了，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，如同结冰的湖面。
“很好。”
他抬手，身旁侍卫立即躬身奉上一枚巴掌大小、赤红如血的玉符，上面刻着一个古老的“炎”字，仿佛有岩浆在里面流动。
“此乃焚脉符，”他轻描淡写地把玩着玉符，语气轻松的像在介绍一件玩物，“不烧皮肉，专焚妖力。
妖力沸腾倒灌之时，经脉会一寸寸灼裂，如水银罐体，据说能让最硬气的妖物哀嚎百日而不死。”
台下顿时爆发出更加狂热的欢呼浪潮。
“殿下威武！”
云汐的瞳孔剧烈收缩，却仍咬紧牙关。
姬昌意指尖轻弹，那枚赤红玉符化作一道红光，眼看就要射向她的胸口——“住手！”
一声清朗却蕴含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喝止，自台下炸响。
人群再次分开，一人快步登台——正是闻讯疾赶而来的大皇子姬玄嚣。
他一袭玄色常服，腰间一枚看似朴素的玉佩在靠近高台的瞬间微微震颤，泛起不易察觉的温润光泽，仿佛与台上弥漫的剧烈妖力痛苦产生了某种隐秘的共鸣。
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镇妖柱上，恰好目睹姬昌意指尖红光激射而出，没入云汐胸口！
“呃啊——！”
凄厉的惨叫冲破喉咙！
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似乎同时刺入每寸经脉，疯狂搅动灼烧。
蓝色妖力失控地在她体内乱窜，形成肉眼可见的扭曲光晕。
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，浮现出可怕的焦黑色痕迹。
被缚的人鱼剧烈抽搐，锁链被绷的铮铮作响。
她美丽的面容因剧痛而扭曲，汗水、泪水和着血水不断淌落。
除了最初那声崩溃的嘶喊，她再未发出清晰的哀嚎，只有喉咙深处传来破碎的、被碾碎般的嗬嗬气音，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悸。
姬玄嚣眼底骤然翻涌起难以压抑的恻隐与怒意。
他强行压下胸腔翻腾的情绪，声音沉肃：“二弟，动用此等私刑，是否太过？”
姬昌意动作一顿，缓缓收回手转身，脸上己换上一副恰到好处的、玩味的惊讶:“皇兄？
今日怎有雅兴、莅临这污秽之地？”
“私刑？”
姬昌意仿佛听到了极大的笑话，“皇兄，此乃蚩尤麾下妖将，潜入王都图谋不轨。
我在此公开审讯，是为提振军民士气，以儆效尤！
何来私刑一说？
莫非…皇兄竟要怜悯这妖女？”
台下百姓的情绪立刻被点燃。
“殿下！
妖族死有余辜！”
“大皇子不可心慈手软啊！”
姬玄嚣面不改色，目光如炬，首视姬昌意:“父皇有旨，云中君亦有传讯，此妖关系重大，需押送碧落天渊，由真君亲自审讯。
命你，即刻停手，准备移送。”
姬昌意眉头骤然紧锁，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:“我眼看就要撬开她的嘴……二弟。”
姬玄嚣打断他，声音陡然抬高，带着长皇子与钦令执行者的双重威严，“这是父皇与镇世真君的法旨。”
姬昌意的目光与他对峙片刻，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触碰。
最终，他眼底的寒光微微一敛，冷哼一声，散去了指尖凝聚的金芒。
“算你走运。”
姬昌意冷冷瞥了一眼几乎再次昏死过去的云汐，转身对侍卫吩咐，“给她止血，用最好的药，别让她死了。
准备移送碧落天渊！”
拂袖离去时，他与姬玄嚣擦肩而过，眼神阴鸷、无声地传递着冰冷的警告。
姬玄嚣并未看他，他的目光仍停留在镇妖柱上。
那曾经冷艳桀骜、统御北海水族的妖将，此刻只是一朵被狂风暴雨彻底摧残凋零的花，鱼尾上每一片焦黑的鳞片都在诉说着方才的酷烈……他心中并半分胜利的快意，只弥漫开一片无边无际的、沉郁的悲凉。
侍卫上前粗暴地灌下伤药。
药力缓缓渗入，剧痛稍减。
云汐从昏迷中微微清醒，艰难睁眼，视线模糊、晃动。
她耗尽最后的气力，微微抬起头，看向那个唯一出声阻止了这场酷刑的男人。
他的眼神复杂的让人难以理解——没有胜利者的嘲讽，没有伪善的怜悯，也没有贪婪的占有欲。
那里面有一种无奈的沉痛和一丝…与她这妖类此刻心境荒谬地相通的…悲悯。
姬玄嚣终究什么都没说，他沉默地转过身，玄色衣袍在带着血腥气息的风中拂动，一步步地走下了斩妖台。
微风吹过，卷起台上的尘埃和死寂。
镇妖柱上，一滴晶莹的、蓝色的泪，悄然从云汐的眼角滑落，划过苍白的脸颊，瞬间凝成一颗冰珠，坠落在黑曜石台面上，发出一声细微到几乎不存在地轻响。
啪嗒。
与此同时，万里之外，碧落天渊深处，一位凭栏远眺的身影微微一动，仿佛感知到了那微弱却纯粹的绝望波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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