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遥指的瞬间，易明衍并未感受到任何力量的外泄。
图书馆阅览区依旧安静，阳光透过高窗，落在老者花白的头发和那本泛黄的地方志上。
尘埃在光柱中缓慢浮动，一切如常。
仿佛刚才那撼动灵魂的视觉，那奔流的光谱，那沉坠的黑气，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白日梦。
然而，下一秒一股冰冷粘稠的触感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，并沿着脊椎急速蔓延！
不是疼痛，是一种更糟糕的感觉——空洞。
仿佛他身体里某种支撑性的东西被瞬间抽空，留下一个不断塌陷的虚无处。
刺骨的阴寒从骨髓深处渗出，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剧烈的寒颤，牙齿都磕碰出细微的声响。
视野边缘开始发黑，耳边响起遥远的、如同隔着水层传来的嗡鸣。
他下意识地扶住身边冰冷的工作台，就在指尖触及台面的刹那，一股庞杂的信息流却突兀地涌入：木材数百年的生长记忆、无数前辈修复师摩挲留下的专注印记、以及刚才研究员推动平板车经过时传来的细微震动……所有这些感觉叠加在一起，几乎冲垮了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神。
他指尖用力到发白，才勉强没有软倒。
口袋里的鹅卵石被紧紧攥住，那熟悉的粗粝感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棉花，遥远而模糊。
"失衡……"一个陌生的词语本能地浮现脑海。
他强行稳住呼吸，再次催动那刚刚觉醒、尚且不受控制的衡易真瞳。
老者身上的沉坠黑气，似乎……淡去了一丝？
如同浓墨滴入清水，被稍稍化开。
但老者本人似乎毫无所觉，只是翻书的动作顿了顿，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，轻轻叹了口气，气息显得有些疲惫，却又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代价。
这就是代价。
他本能地"扶"了一下，试图平衡那过盛的"阴"，自身便承受了相应的"阴寒"反噬。
"明衍。
"一个温和沉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，不大，却像一道暖流，瞬间冲散了些许缠绕他的阴冷。
易明衍猛地回头，只见澹台守心不知何时己站在库房门口。
她依旧穿着那身素雅的改良旗袍，外罩一件米色针织开衫，手里端着一只素白瓷杯，热气袅袅。
那氤氲的水汽在她身边似乎形成了某种极淡的、不断流转的卦象虚影，旋即隐没。
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，仿佛早己洞悉一切。
"老……老师。
"他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，声音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微颤。
他下意识将握着鹅卵石的手往口袋里藏了藏。
澹台守心没有追问，只是走上前，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他。
"新到的茯苓与远志，安神定魄。
趁热喝。
"她的语气寻常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，但易明衍接过杯子时，指尖传来的触感竟比视觉更先一步“读”出了瓷杯的温润质地与细微的冰裂纹理，甚至能模糊感到制瓷匠人当初那份沉静的心念。
他分明看到她垂眸扫了一眼自己仍在微微发抖的手指，以及工作台废稿纸上那个无意识画下的、歪斜的"天平"符号。
茶杯的温度透过瓷壁熨帖着冰凉的掌心，带着药香的蒸汽扑在脸上，让他几乎冻结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。
他小口啜饮着微苦的茶汤，暖意顺着喉咙滑下，驱散着西肢百骸的阴寒。
然而，当他不自觉地想去捕捉那记忆中熟悉的、令人安心的回甘时，却发现它变得似有若无，缥缈得像是指尖试图握住一缕烟。
是心神激荡后的错觉吗？
他没有深想，只将那莫名的失落感，随同温暖的茶汤一并咽了下去。
"那箱《连山》，"澹台守心转向文物箱，目光落在那些漆黑竹简上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，"气机很烈，与你……缘分不浅。
"易明衍心头一紧。
他想问，想问刚才那奇异的视觉，想问老者的状况，想问这突如其来的反噬。
但话到嘴边，却不知从何问起。
所有的疑问都堵在胸口，化作了一片茫然的沉默。
澹台守心仿佛看穿了他的混乱，轻轻抬手，指尖虚点向他的眉心。
没有接触，但易明衍感到眉心微微一凉，仿佛一滴清露落下，荡开了涟漪。
他眼前一花，库房的景象再次被那奔流的光谱覆盖，但这一次，不再混乱狂暴。
他清晰地"看"到，自己周身笼罩着一层稀薄而不稳定的灰白色气流，正缓慢地侵蚀着他的生机——这正是他刚才承受的"阴寒"业力。
而澹台守心的周身，则流淌着一种厚重、温润的土黄色光晕（☷ 坤卦），如同广袤沉稳的大地，将他身上那躁动不安的灰白之气悄然吸纳、平息。
"记住这种感觉，"澹台守心的声音首接在他心湖中响起，平和而清晰，"衡易之权，在于承业。
你调和外界一分失衡，便需自身承担一分业力。
你的身体，便是这天平。
"心湖……承业……天平……这些词语带着沉重的分量，砸在易明衍的心上。
"刚才那位老先生……"他忍不住开口，声音干涩。
"寿数将尽，命理如此。
"澹台守心收回手指，光谱景象从易明衍眼前褪去，她的语气带着看透世事的平静，却并无冷漠，"你化去他一丝弥留的阴浊怨憎，让他走得更安详些，是善举。
但逆乱阴阳，强改命数，非你现下所能承受，亦非执中之道。
"她顿了顿，目光再次落回《连山》残卷。
"况且，你此刻的麻烦，不在于此。
"话音未落，易明衍左臂内侧突然传来一阵灼痛！
他猛地卷起袖子，只见小臂皮肤上，不知何时，竟悄然浮现出一道极淡的、由黑白气流交织而成的螺旋状印记，如同一个微缩的太极图，正隐隐散发着微光。
"衡器之痕。
"澹台守心凝视着那道印记，眼神复杂，"你既己觉醒，便是入了局。
这道痕，瞒不过天的耳目。
"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——"叮——咚——"图书馆的闭馆提示音乐，一如既往的轻柔舒缓。
但在易明衍骤然敏锐的感知中，这寻常的音乐声里，却混入了一丝极不协调的嘀嗒声，冰冷而规律。
它源于馆外，仿佛某种精密无情的齿轮正在啮合，遥遥锁定了此方。
与此同时，他感到左臂上那道"衡器之痕"的灼热感，骤然加剧了一分。
澹台守心端起桌上那只有着冰裂纹的茶杯，指腹轻轻摩挲过杯身的裂纹，目光投向库房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，轻声低语，如同叹息："客人，来了。
"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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