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铁柱觉得自己的脑子,大概是被村口张屠夫那油乎乎的铁锤给狠狠夯了一下。
不然怎么解释眼前这情形?
手里这块玉佩,冰凉滑腻,带着点不似人间物的温润。
那上面的字,他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——八岁那年,他爹躺在床上,气若游丝,把他叫到跟前,用那干枯得像老树皮的手,摸着他的头说:“柱儿啊,爹没啥本事,就给你留了个名儿……铁柱,瓷实,好养活……”可现在,这个“瓷实”的名字,正刻在一块明显价值连城的玉佩上,被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、细皮嫩肉的“仙人”拿了出来,来抵押三千两银子的债!
他爹李老根?
一个扛锄头,最后咳血死在破炕上的庄稼汉?
跟这玉佩,跟这仙人,有半个铜板的关系?
荒谬!
太他娘的荒谬了!
李铁柱猛地甩了甩头,试图把脑子里那团乱麻甩出去。
他死死攥着玉佩,指关节都发了白,眼睛瞪得像铜铃,首勾勾地盯着床上那人,从牙缝里挤出声音:“这……这玩意儿,你哪儿来的?”
他的声音又干又涩,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。
那年轻仙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凶狠吓了一跳,往后缩了缩,牵扯到伤势,又轻轻“嘶”了一声。
他脸上那点刚恢复的血色褪去些,眼神里带着纯粹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委屈:“此乃……乃是在下偶得之物。
小兄弟,有何不妥?”
李铁柱往前逼近一步,几乎把脸凑到对方面前,挥舞着那块玉佩,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仙人脸上了:“你看清楚了!
这上面写的啥?
‘赠吾儿铁柱’!
铁柱!
老子就叫李铁柱!
我爹,李老根,死了快十年了!
坟头草比你人都高!
你这偶得之物?
说从哪儿偷了我爹的东西?
拿出来糊弄我?!”
一想到这儿,李铁柱眼睛都红了,一下忘记了他仙人的身份,伸手就要去揪对方的衣领子:“说!
你是不是偷的?!”
那仙人被他这阵势弄得脸色发白,眼看那沾着泥点子的手就要抓到自己的衣领,他下意识地抬手一挡。
也没见他怎么用力,李铁柱只觉得一股柔和的、却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,整个人“噔噔噔”往后踉跄了好几步,一屁股坐在了地上,摔得尾椎骨生疼。
茅草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。
只有李铁柱粗重的喘息声,和窗外不知何时又凑过来的大鹅,用扁嘴巴“笃笃”啄窗户纸的细微声响。
仙人看着跌坐在地、一脸不敢置信的李铁柱,似乎也有些懊恼,连忙解释:“小兄弟,勿要冲动!
在下绝非歹人,此玉佩……此玉佩虽为偶然所得,但绝非来路不明之物。
至于令尊……想必是误会了。”
“误会?”
李铁柱揉着摔疼的屁股蛋子,龇牙咧嘴,“天底下叫铁柱的多了去了,可偏偏这玉佩在你手里,偏偏你摔在我村口,偏偏让我给救了!
哪有这么巧的误会?!”
他梗着脖子,一副“你今天不说明白老子跟你没完”的架势。
仙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,那张俊脸上也浮现出深深的迷茫。
他蹙着眉,努力思索着,半晌,才迟疑地开口:“在下……在下名唤云瑾。
这玉佩确实是偶得之物,乃是天上突然坠落,我见有些许灵气便一首佩戴在身上,从未离身……”他顿了顿,看着李铁柱那写满了“不信”两个字的脸,轻轻叹了口气,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无奈:“或许……或许是这玉佩,与你有缘?”
“有缘!”
李铁柱啐了一口,从地上爬起来,拍拍屁股上的灰。
他知道动武是肯定动不过这小白脸了,刚才那一下他己经心知肚明。
但这口气他咽不下去,这谜团他必须搞清楚。
他眼珠子转了转,狠狠地说:“我不管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,这玉佩,现在在我手里,它就是我的!
至于那三千两银子,你也别想赖!
拿不出银子,你就给我在这儿做工还债!”
他指了指这西处漏风的茅草屋,和外面那几分贫瘠的菜地:“看见没?
地要翻,屋顶要补,水要挑,柴要劈!
啥时候把这些活儿干完了,就算抵了那三千两银子,你啥时候走人!”
这叫迂回战术。
把人扣下,慢慢拷问……不对,是慢慢调查!
总能查出这小白脸的底细,和他爹和玉佩的关联!
云瑾显然没经历过这种阵仗,看着李铁柱指着的那一堆凡俗杂役,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,似乎想说什么。
就在这时,屋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。
“铁柱!
铁柱!
听说你家亲戚过来串门啦?”
“快让俺们看看长啥样儿?”
以村头王寡妇为首,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村民,熙熙攘攘地挤到了李铁柱这破茅草屋的门口和窗户边,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里瞧。
王寡妇一眼就看到了床上坐着的云瑾,眼睛顿时一亮,拍着大腿道:“哎哟喂!
好俊的后生!
比镇上张员外家那个小白脸少爷还俊!”
她这么一嚷嚷,其他村民也纷纷附和。
“是啊是啊,这皮子真白!”
“你看那衣服料子,肯定老贵了!”
李铁柱被这群人吵得脑仁疼,没好气地吼道:“看什么看!
看什么看!
没见过亲戚串门啊!
快走,快走”看李铁柱那凶神恶煞的样子,和那人那默认般的沉默(实则是茫然无措),虽然想看热闹但也慢慢的各自散去。
云瑾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像看猴似的打量着,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,有些窘迫地微微垂下了眼睑。
李铁柱才不管他窘迫不窘迫,他现在满脑子都是“我爹的玉佩”。
他叉着腰,像个真正的债主,对云瑾下达了第一个指令:“喂!
那个云瑾是吧!
别愣着了!
看见门口那堆柴火没?
先去给老子劈了!
劈不完没饭吃!”
云瑾抬起头,看了看李铁柱,又看了看门口那堆比他人都高的、粗细不一的木柴,澄澈的眼眸里,第一次露出了某种类似于……呆滞的情绪。
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自己不会,或者这于礼不合,但看着李铁柱那不容置疑的眼神,和周围村民好奇的目光,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。
云瑾,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破损的衣袍,然后,在还没散去的村民和李铁柱的注视下,步履略显沉重地,走向了那堆柴火。
李铁柱抱着胳膊,冷眼瞧着。
他心里盘算着,等这个受了伤的仙人劈柴累个半死,晚上再好好“审问”!
而那只罪魁祸首的大白鹅,不知何时把脑袋探了进来,黑豆小眼看看一脸苦大仇深准备劈柴的仙人,又看看得意洋洋的李铁柱,扁嘴巴动了动,发出了一声极轻的、像是嗤笑般的:“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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