---夜色深沉，窗外零星的灯火像悬浮在黑暗中的萤火虫。
陈阳深吸一口气，那口滚烫的茶水流过喉咙，却没能压住心里的翻江倒海。
他放下杯子，陶瓷与玻璃桌面碰出一声清脆的轻响。
“小雅，”他声音有些干涩，“有件事，我想了好几天了。”
小雅抬起头，柔和的目光里带着询问。
陈阳点开手机里收藏的那篇文章，推到小雅面前：“你看看这个。”
屏幕上，“新疆”、“落户”、“分地分房”、“职工岗位”、“教育免费”这些字眼，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。
小雅起初只是随意浏览，但随着阅读，她的背脊不知不觉挺首了，眼神也从疲惫转为专注，甚至屏住了呼吸。
当她看到“西十亩地”时，终于忍不住抬起头，眼中满是震惊：“西十亩？
这……这是真的吗？”
“我反复核实过，政策是真的。”
陈阳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紧，“留在这里，我看不到出路。
去那里，起码……起码有地，有确定的岗位和社保，糖糖上学也不用我们再砸锅卖铁。”
他顿了顿，艰难地补充道，“我知道，这意味着要离开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地方，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，条件肯定艰苦。
但是……”他后面关于现实压力的话语没说出口，但小雅完全明白。
她沉默着，视线重新落回屏幕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“分配基本住房”那几个字，久久没有动弹。
陈阳也没有催促，只是紧张地看着她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客厅里静得能听到冰箱低沉的运行声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小雅终于再次抬起头。
她没有看陈阳，而是转头望向卧室门缝里透出的、糖糖小夜灯微弱的光晕。
然后，她转回头，目光落在陈阳因长期加班熬夜显得有些憔悴的脸上，眼神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——有对未知的恐惧，有对故土的不舍，但最终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占据了上风。
“我去收拾东西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异常坚定，没有半分犹豫。
说完，便起身走向卧室，开始默默整理那些承载着这个家所有记忆的物件。
陈阳望着她的背影，眼眶一阵发热。
他知道，小雅的同意，意味着她愿意为了这个家，押上自己和孩子的一切。
然而，这场艰难的迁徙，首先要闯过的就是至亲这道关卡。
消息传开，这个小小的家庭瞬间被推向了风暴的中心。
首先是陈阳的父母。
电话那头，母亲的声音先是拔高，带着哭腔：“新疆？
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！
你是要逼死我和你爸吗？
我们就你一个儿子！”
紧接着电话被父亲抢过去，怒吼声几乎要震碎听筒：“你是不是疯了！
好好的城里不住跑去种地？
你把工作丢了我们还没说你，现在还要拖着老婆孩子去受罪！
不许去！
你敢去我就没你这个儿子！”
紧接着是丈母娘。
视频一接通，那锐利的目光就穿透屏幕钉在陈阳脸上：“小雅跟你吃了多少苦？
现在你还要把她往火坑里带？
糖糖才两岁！
那边风沙大不说，教育医疗能跟得上吗？
陈阳，我当初真是看走了眼！”
小雅一把拿过手机，脸涨得通红，第一次用那么冲的语气对着自己母亲吼：“妈！
你别说了！
这是我们自己的决定！
跟着他，我乐意！”
冲突在陈阳父母连夜赶到他们家时，达到了顶点。
不大的客厅里，空气仿佛凝固了，充满了火药味。
父亲的斥责、母亲的沉默、丈母娘在视频里尖利的声音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，要把陈阳和小雅牢牢困住。
“你们这就是胡闹！
异想天开！”
陈阳父亲指着陈阳的鼻子，手指因愤怒而颤抖。
“亲家母说的对，那就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，你们去了喝西北风吗？”
陈阳母亲沙哑的说，“我听说那边冬天能冻死人，夏天沙子能埋人，糖糖那么小，怎么受得了啊！”
“小雅！
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去！
我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！”
丈母娘在屏幕那头几乎是在咆哮。
七嘴八舌的反对、质疑和责难，像冰雹一样砸下来。
陈阳看着一声不吭，只是紧紧攥着糖糖小手的小雅，看着女儿被这场面吓得怯生生的大眼睛，一股混合着长久压抑、不被理解和破釜沉舟的怒火，猛地冲上了头顶。
他猛地站起身，因为动作太大，身后的椅子“哐当”一声倒在地上。
这声响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。
他眼睛赤红，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，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至亲，从喉咙里挤出嘶吼，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：“留在这里，就有出路了吗？！”
“看着我天天送外卖、开网约车，却连糖糖的奶粉钱都要算计，就有面子了吗？！”
“你们告诉我，留在这里，我们的路在哪？！
啊？！”
他喘着粗气，胸口剧烈起伏，最终，几乎是咬着牙说道： “走！
我们必须走！
是死是活，不用你们管！”
说完，他不再看父母震惊而受伤的表情，不再理会视频里丈母娘后续的喊话，弯腰抱起被吓到的糖糖，一手紧紧握住小雅冰凉的手。
小雅回握住他，力道大得指节都泛了白。
三人紧紧靠在一起，像一支即将离弦的箭，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卧室，将那扇门隔绝在身后。
几天后，站台上。
西行的列车鸣响汽笛，声音悠长而坚定，仿佛要斩断一切与过去的粘连。
陈阳的父母没有来送行。
只有小雅的母亲来了，远远地站在站台的柱子后面，偷偷抹着眼泪，却没有上前。
陈阳抱着糖糖，和小雅一起，将那张承载着未来和未知的单程车票紧紧捏在手里。
他们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列车。
火车缓缓启动，窗外的城市景象开始向后移动，越来越快。
陈阳和小雅的手，在座位下紧紧相握，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潮湿和微颤。
他们没有说话，只是看着窗外，看着熟悉的城市轮廓逐渐模糊、远去，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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