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敲打着朱红宫墙上的琉璃瓦，沿着翘起的飞檐汇成水线，潺潺流下，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。
沈青璃站在廊下，静静地望着这片被雨幕笼罩的深宫庭院。
三十年过去，这片天空，这堵高墙，她看了整整三十年。
雨水带来的土腥气里，混杂着陈木与漆料的味道，这是她无比熟悉，又深觉倦怠的气息。
“大人，陛下宣召。”
一名小内侍躬身上前，声音尖细，打破了庭院的寂静。
沈青璃微微颔首，脸上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温顺与平静。
“知道了。”
她整理了一下身上五品司造女官的藏青色官袍，袍角己被湿气洇出深色。
无需引导，她抬步向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养心殿走去。
脚步落在被雨水洗刷得光洁的石板上，沉稳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宫人们见到她，纷纷避让行礼，神色恭敬。
这位沈司造，虽非后宫妃嫔，却是陛下跟前挂了号的女官，掌宫室修缮之事三十年，地位超然。
只有沈青璃自己知道，这份“超然”，是用多少锐气与梦想磨平换来的。
养心殿内，炭火烧得正暖，驱散了雨天的湿寒。
皇帝李玄端坐于御案之后，年近五旬，威仪日重，那双眼睛看人时，依旧带着沈青璃初见他时的审视与计算。
“微臣参见陛下。”
沈青璃依礼参拜，声音平和。
“平身。”
李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，他将一份有些年头的图纸推到案前，“沈卿，看看这个。”
沈青璃起身，上前几步，目光落在图纸上。
只一眼，她平静无波的心湖，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，骤然掀起惊涛骇浪。
那是揽月楼的图纸。
是她穿越之初，怀揣着用现代知识改造这个时代的雄心，呕心沥血画出的第一份建筑图样。
那时她天真地以为，只要技术足够精妙，就能打破陈规，就能在这里实现一个建筑师的终极理想。
“揽月楼年久失修，梁柱己有蛀空之象。”
李玄的声音缓缓传来，打断了她翻涌的回忆，“朕意欲将其彻底重修，此事，仍交由你负责。”
重修……揽月楼……沈青璃垂下眼睑，极力压制着微微颤抖的指尖。
这算什么？
一个轮回吗？
一个用了三十年才走完的、巨大的、讽刺的轮回？
她仿佛又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，那个刚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陌生时空，顶着国公府庶女身份，却满脑子钢筋混凝土、力学结构的年轻灵魂。
她曾指着这张图纸，对当时还是青年的皇帝李玄，慷慨陈词何为“结构力学”，何为“最优化设计”。
而李玄，那时或许正是看中了她这份与众不同的“奇思妙想”，或许是为了制衡守旧的工部，破格给了她机会。
结果呢？
三十年间，她建的楼阁成了困住她的华丽牢笼，她精妙的计算成了权力博弈的筹码。
她亲手画下的每一根线条，都成了这堵朱红高墙上，一块无法撼动的砖石。
“沈卿？”
见她久未回应，李玄唤了一声，语气里带了一丝探究。
沈青璃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喉间的梗塞，再抬头时，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恭顺：“臣，领旨。”
她的声音平稳，听不出任何异样。
然而，在她低头的瞬间，眼中却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怆然与自嘲。
误我三十年……陛下，您让臣修这楼，还是修臣这颗，早己随那旧梁柱一同斑驳腐朽的心？
殿外，雨声更急了。
（第一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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