浅灰色西装像是借来的戏服，布料摩擦着皮肤，带来一阵阵不适。
顾言站在衣帽间的全身镜前，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、眼神空洞的人。
这身打扮柔和了他原本略显清冷的气质，却也更清晰地映照出他与这栋别墅、与“林晚”这个影子之间的割裂感。
沈析对他这身装扮未置可否，只在上车前扫了他一眼，那眼神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包装是否合格。
沈家老宅坐落在城中最昂贵的别墅区，是那种需要三代积累才能沉淀出的底蕴和气派，与沈析自己那栋现代冰冷的别墅截然不同。
车子驶入雕花铁门，顾言的心也随着一路下沉。
每一次来这里，都像是一场公开的刑讯。
宴会厅里灯火通明，己经聚了不少人。
沈析一出现，立刻成为焦点。
谄媚的、敬畏的、探究的目光纷纷投来，而在触及他身边的顾言时，那些目光便迅速掺杂了毫不掩饰的轻蔑、好奇，或是某种心照不宣的怜悯。
顾言垂着眼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，跟在沈析身后半步的距离，像一个沉默的影子。
“阿析来了。”
一个穿着雍容华贵、保养得宜的中年女人笑着迎上来，是沈析的姑姑沈静。
她亲热地挽住沈析的手臂，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顾言身上扫了一圈，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。
“顾先生也来了，这身衣服……挺别致。”
顾言抿紧嘴唇，没有回应。
他知道，任何回应都只会引来更刻薄的调侃。
“姑姑。”
沈析淡淡地打了声招呼，并未对顾言的穿着做出评价，也没有制止姑姑的暗讽。
他的默许，某种程度上纵容了在场其他人。
“哥，你可算来了！”
一个略显轻浮的声音插了进来。
穿着骚包粉色衬衫的沈煜晃着酒杯凑近，他是沈析的堂弟，典型的纨绔子弟。
他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顾言，吹了声口哨：“哟，这不是咱们的‘小林晚’吗？
别说，这稍微一打扮，从背后看还真能以假乱真。
可惜啊……”他拖长了调子，恶意满满地补充道：“正脸还是差了点味道，林晚哥那种清冷劲儿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模仿的。”
周围隐隐传来几声低笑。
顾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疼痛让他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。
他不能生气，不能失态，否则只会让沈析更厌烦，让这些人看更大的笑话。
沈析只是瞥了沈煜一眼，语气平淡：“你很闲？”
沈煜似乎有些怕这个堂哥，讪讪地摸了摸鼻子，没再继续挑衅顾言，转而跟别人搭话去了。
沈析被几个叔伯围住，谈起了生意上的事。
顾言被彻底晾在了一边，像个多余的摆设。
他默默退到角落的阴影里，希望这场煎熬尽快结束。
侍者端着酒水走过，他拿了一杯香槟，冰凉的杯壁暂时缓解了掌心的灼热。
他小口啜饮着，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过于敏感的神经。
“很难受，对吧？”
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侧响起。
顾言警惕地转头，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西装、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。
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，气质儒雅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笑容。
顾言认得他，陆司辰，沈析生意上的主要竞争对手之一，也是沈家的常客。
“陆先生。”
顾言微微点头，不欲多言。
沈析警告过他，离陆司辰远点。
陆司辰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，目光落在被众人簇拥的沈析身上，又缓缓扫过墙上挂着一幅沈家全家福（上面自然没有林晚），语气带着几分意味深长：“每次看到你站在这里，都让我想起林晚。
他以前，也是最讨厌这种场合。”
顾言的心猛地一紧。
这是第一次，有人在他面前如此自然地提起林晚，带着一种熟稔的口吻。
陆司辰转过头，看着顾言，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了几分：“说起来，你和林晚，确实有几分相似。
尤其是侧脸的角度。
不过……”他顿了顿，压低了声音，“林晚的眼神，从来不会像你这样……认命。”
这句话像一根针，精准地刺破了顾言努力维持的平静。
他猛地看向陆司辰。
陆司辰却笑了笑，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：“别紧张，我只是有些感慨。
毕竟，我和林晚……也算是旧识。”
他话锋一转，像是随口一提，“听说沈析前几天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，买了林晚的《逆光》？
他还真是……念念不忘啊。”
顾言握紧了酒杯，指节泛白。
陆司辰的话，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提醒他可笑的身份和处境。
“不过，我倒是有点好奇。”
陆司辰靠近一步，声音更低，带着一种蛊惑般的意味，“沈析对你，就真的只是把你当成林晚的影子吗？
难道你就没想过，他为什么偏偏是你？
世界上相像的人，并非没有。”
顾言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陆司辰的话，隐隐触动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个疑问。
为什么是他？
真的仅仅是因为这张脸吗？
就在这时，一道冰冷的目光箭一般射来。
沈析不知何时己经结束了谈话，正站在不远处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。
那眼神，冷得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要凝结。
陆司辰立刻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，举杯朝沈析示意了一下，便自然地走开了，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普通的寒暄。
沈析迈步走过来，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力。
他在顾言面前站定，目光先是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，然后落在他手中几乎没动的香槟杯上。
“聊得很开心？”
沈析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危险。
“没……只是碰巧遇到。”
顾言下意识地解释。
沈析冷笑一声，忽然伸手，捏住他的下巴，力道之大，让顾言痛得蹙起了眉。
这个动作在相对安静的角落并不算特别引人注目，但足以让附近几个人侧目。
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，离他远点？”
沈析逼近，气息喷在顾言脸上，带着酒香和怒意，“还是说，你觉得他那种虚伪的同情，能帮你离开我？”
顾言被迫仰着头，看着沈析眼中翻涌的黑暗，恐惧和屈辱交织在一起，让他浑身发冷。
“我没有……”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没有最好。”
沈析松开手，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，拿出西服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手指。
这个细微的动作，比刚才的捏掐更让顾言难堪。
“记住，顾言。”
沈析俯身，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，一字一顿地警告，“你是我买来的。
你的眼睛该看哪里，耳朵该听什么，都由我说了算。
别动不该有的心思，也别信不该信的人。”
说完，他首起身，恢复了那副冷漠疏离的样子，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幻觉。
“走吧，该回去了。”
家宴尚未结束，但沈析显然己经失去了耐心。
回程的车里，气压比来时更低。
沈析闭目养神，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。
顾言缩在副驾驶座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，感觉比来时更加寒冷。
陆司辰的话，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，在他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。
“为什么偏偏是你？”
“他就真的只是把你当成林晚的影子吗？”
这些问题，如同鬼魅，开始在他荒芜的心底，悄然扎根。
而沈析刚才那近乎失控的警告，与其说是因为嫉妒，不如说更像是一种……被触及某种秘密的应激反应。
这场家宴，他不仅承受了公开的羞辱，似乎还无意中，触碰到了这个华丽囚笼之下，更深沉的、不为人知的黑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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