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禾是被一阵 “咚咚咚” 的敲门声惊醒的，不是那种轻轻叩门的客气劲儿，是带着蛮力的砸门，震得土坯房的墙皮都簌簌往下掉灰。
她猛地睁开眼，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，昨儿个晕过去前的事儿记不清了，只记得自己躺在一片暖烘烘的白光里，还有个看不清脸的人跟她说 “去人间找东西”，再后来，就是现在这硬邦邦的土炕，还有鼻尖萦绕的、混着霉味和柴火香的味道。
“娘！
娘！
有人砸门！”
炕边传来个脆生生的声音，是弟弟阿豆。
这孩子才六岁，光着脚丫子站在地上，小手攥着阿禾的衣角，眼睛瞪得溜圆，有点害怕又有点好奇地盯着门口。
阿禾想坐起来，刚一使劲，后脑勺就传来一阵钝痛，她 “嘶” 了一声，阿豆立马伸手扶住她：“姐你慢点！
娘说你昨天晕过去了，不能使劲！”
正说着，门 “吱呀” 一声被拉开，阿禾的娘王氏端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走进来，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小米粥。
王氏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衣裳，头发用根木簪挽着，鬓角有几缕碎发没挽住，垂在脸边，眼角的细纹里还沾着点柴火灰 ，看这样子，是刚从灶房过来，还没来得及收拾。
“醒啦？”
王氏把碗放在炕边的小桌上，伸手摸了摸阿禾的额头，指尖糙得很，却带着暖烘烘的温度，“头还疼不疼？
昨儿个你去河边洗衣裳，脚滑摔在石头上，可把娘吓坏了。”
阿禾摇摇头，嗓子干得发疼：“娘，我没事…… 外面是谁在砸门啊？”
王氏的眼神暗了暗，伸手把阿豆拉到身边，摸了摸他的头，才低声说：“是邻村王老爷家的管家，别管他，娘去应付。”
说着就往门口走，走了两步又回头，把桌上的粥端到阿禾面前，“先把粥喝了，温着呢，你一天没吃东西了。”
阿禾接过粥碗，指尖碰到碗沿的温度，心里莫名一暖。
她低头看着碗里的小米粥，几粒米漂在水上，还有半根没煮烂的青菜叶，可闻着却格外香。
她用勺子舀了一口，软乎乎的小米滑进喉咙，带着股淡淡的甜味，比她脑子里模糊记得的、那片白光里的暖意还要实在。
“姐，我也想喝……” 阿豆凑过来，眨巴着大眼睛，口水都快流到下巴上了。
这孩子瘦得厉害，下巴尖尖的，身上的衣裳短了一截，露着脚踝，可眼睛亮得像星星。
阿禾笑着把碗递过去：“给你喝一口，剩下的姐再喝。”
“不行！”
王氏刚好从门口回来，手里还攥着根烧火棍，脸涨得通红，像是刚跟人吵过架，“阿豆你都吃过窝头了，这粥是给你姐补身子的！”
阿豆撇撇嘴，没敢再要，却还是挨着炕边坐下，小手扒着炕沿，盯着阿禾喝粥的样子，像是看着什么稀罕事。
阿禾把粥喝完，刚想把碗递还给王氏，就听见门外又传来管家的大嗓门，比刚才还凶：“李老实！
你别给脸不要脸！
王老爷说了，给你五十两银子，把你闺女阿禾送过去给县太爷做妾，这是天大的福气！
你还敢不答应？”
“我呸！”
阿禾的爹李老实的声音响起来，带着怒气，还有点底气不足的发颤，“福气？
我闺女才十六岁，你们让她去给那糟老头子做妾，这是把人往火坑里推！
五十两银子就想买我闺女的命？
门都没有！”
“嘿！
你个穷酸秀才，还敢跟我横？”
管家的声音更尖了，“我告诉你，县太爷可是咱们这地界的父母官，王老爷是县太爷的拜把子兄弟！
你要是不答应，别说你欠王老爷的十两银子还不上，就连你这破房子，都得给你拆了！”
阿禾的心一下子揪紧了，她虽然记不清自己是谁，记不清这 “十两银子” 是怎么欠的，可她听得出来，外面的人是要把她带走，而且不是什么好事。
她下意识地抓紧了王氏的手，王氏的手也在抖，却还是用力回握了她一下，低声说：“别怕，有娘在，谁也带不走你。”
“娘……” 阿禾张了张嘴，想说自己不怕，可眼泪却先掉了下来。
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，就是觉得委屈，觉得害怕，还有点慌 ，她不想离开这个破破烂烂的家，不想离开对她好的爹娘和弟弟。
“姐你别哭！”
阿豆爬到炕上，用袖子擦了擦阿禾的眼泪，袖子上还沾着灶灰，把阿禾的脸擦得花花的，“我保护你！
我有木剑！”
说着就从炕角摸出个用树枝做的小剑，举得高高的，像是真能打败坏人似的。
阿禾被他逗笑了，眼泪却掉得更凶。
王氏也红了眼，伸手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，声音哽咽：“咱们阿禾这么好，又能干，会绣活，以后肯定能找个好人家，怎么能去做妾呢？
就是砸锅卖铁，娘也不会让你去的。”
外面的争吵还在继续，李老实的声音越来越小，像是快撑不住了，管家的声音却越来越得意，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句嘲讽。
阿禾趴在王氏怀里，听着外面的声音，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 ，她要帮家里，不能让爹娘这么为难。
她想起王氏刚才说她会绣活，便抬头问：“娘，我真的会绣活吗？
能卖钱吗？”
王氏愣了一下，点了点头：“你从小就手巧，绣的帕子、荷包，以前拿到镇上卖，还能换几个铜板呢。
怎么了？”
“那我绣帕子卖钱，把欠王老爷的十两银子还上，他们是不是就不逼我去做妾了？”
阿禾睁着眼睛，认真地问。
她不知道十两银子是多少，也不知道自己要绣多少帕子才能换够，可她觉得，只要能帮上忙，就比坐着哭强。
王氏摸了摸她的头，眼里满是心疼：“傻孩子，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，你绣帕子得绣到什么时候啊？
再说，那王老爷不是真的要银子，是想要你……我不管！”
阿禾打断她，语气坚定，“我就要绣，多绣一个帕子，就多一分希望，总比等着他们来拆房子强。”
正说着，门被推开了，李老实走了进来。
他穿着件蓝色的粗布短褂，袖口磨破了边，脸上带着伤，嘴角还沾着血，显然是刚才跟管家吵的时候被打了。
他看到阿禾醒了，愣了一下，然后赶紧把脸上的伤遮了遮，挤出个笑：“阿禾醒啦？
头还疼不疼？”
“爹！
你脸上怎么了？
是不是他们打的？”
阿禾坐起来，想去看他的脸。
李老实往后退了一步，摆了摆手：“没事没事，是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。”
他眼神躲闪，不敢看阿禾的眼睛 ，他一个大男人，连自己的闺女都护不住，还被人打了，实在没脸见孩子。
王氏走过去，拿出块干净的布，帮他擦了擦嘴角的血，没说话，可眼里的心疼藏都藏不住。
阿豆也跑过去，拉着李老实的衣角：“爹，他们坏！
我用木剑打他们！”
李老实蹲下来，摸了摸阿豆的头，叹了口气：“阿豆乖，爹没事。
咱们不卖姐姐，也不卖房子，爹明天就把家里的耕牛卖了，把欠王老爷的钱还上，以后咱们好好种地，日子会好起来的。”
“不行！”
阿禾和王氏异口同声地说。
那耕牛是家里唯一的念想，春耕秋收都靠它，卖了牛，以后种地就只能靠人力，日子会更苦。
“爹，别卖牛！”
阿禾下床，走到李老实面前，虽然她比李老实矮了一大截，可眼神却很坚定，“我会绣帕子，我多绣点，拿到镇上卖，肯定能凑够钱的。
你相信我，好不好？”
李老实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，眼眶红了。
他知道阿禾手巧，可十两银子真的太多了，阿禾要绣多少帕子才能凑够啊？
可他看着女儿眼里的光，又看着身边的妻子和儿子，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力气 ，是啊，不能卖牛，也不能卖女儿，就算再难，也要撑下去。
“好，爹信你。”
李老实点点头，声音有点沙哑，“那你也别太累了，咱们慢慢来，总能想到办法的。”
阿禾笑了，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，虽然脸上还有泪痕，可眼睛亮得像星星。
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，那里有颗小小的青色痣，不显眼，却带着一股莫名的暖意。
她不知道这颗痣是什么时候有的，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，可她觉得，有这颗痣在，她就能有勇气，能帮家里渡过难关。
外面的天渐渐黑了，王氏去灶房做饭，李老实坐在门槛上，抽着旱烟，烟杆是用竹子做的，己经用了很多年，烟嘴都磨得发亮。
阿豆趴在李老实身边，玩着他的木剑，时不时问一句：“爹，明天姐姐真的能卖帕子吗？”
李老实摸了摸他的头，没说话，只是望着远处的夜空。
夜空里有几颗星星，闪闪烁烁的，像是在眨眼睛。
他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，不知道能不能躲过王老爷的刁难，可他知道，只要一家人在一起，就什么都不怕。
阿禾坐在炕边，看着窗外的星星，心里也踏实了不少。
她虽然记不清自己的过去，可她知道，现在的她是阿禾，是李老实和王氏的女儿，是阿豆的姐姐。
她要好好活着，好好绣帕子，帮家里还债，守护好这个虽然贫穷却很温暖的家。
掌心的痣轻轻发烫，像是在回应她的想法。
阿禾不知道，这颗痣就是陪她历劫的忆尘珠，而她此刻的决心，己经让这颗珠子悄悄亮了一分 ，她的道心，正在这平凡的家庭温暖里，慢慢生根发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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