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，苏家正堂。
檀香袅袅，苏家主要人物端坐其上，如同庙里的泥塑神像，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漠。
陈夜穿着一身略显宽大的、半旧不新的青色长衫，那是原主最好的一件衣服，此刻却像是小丑的戏服。
他垂着眼，双手捧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，步履平稳地走到岳母王氏面前。
按照礼数，他应跪奉，但他只是微微躬身，将茶盏递上。
王氏，一个保养得宜、眉梢带着刻薄的中年妇人，并没有立刻去接。
她用戴着翡翠戒指的手指，轻轻拨弄着茶盖，发出清脆的磕碰声。
目光如同打量货物般，在陈夜身上扫视。
堂内寂静，所有目光都聚焦于此，带着毫不掩饰的看戏意味。
“这茶，”王氏终于开口，声音尖细，“是江南新贡的雨前龙井，一两茶叶，抵得上你以往一年的嚼用。
让你这等身份的人来奉，真是糟蹋了。”
她的话如同冰冷的针，刺向场中那个孤立的青年。
陈夜依旧保持着奉茶的姿势，连指尖都没有颤动一下。
他甚至微微抬起了眼，平静地看向王氏，那眼神深处，没有屈辱，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分析，分析着她的表情，她的语气，她每一个细微动作背后所代表的浅薄与傲慢。
王氏被他看得有些不适，这种平静超出了她的预期。
她想要的，是这个赘婿的惶恐，是他的无地自容，而不是这种……仿佛在看猴子演戏的眼神。
恼意渐生。
她猛地伸出手，却不是去接茶盏，而是用涂着蔻丹的指甲，狠狠一弹！
“哐当！”
滚烫的茶水连同瓷盏，劈头盖脸地砸在陈夜胸前、脸上。
褐色的茶汤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，茶叶沾在他的头发、脸颊，狼狈不堪。
灼热的痛感传来，但他脸上的表情，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。
堂中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。
王氏看着他的狼狈相，满意地笑了，用绣着金线的帕子擦了擦手，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：“连盏茶都端不稳，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。
罢了，看来这好茶，你也无福消受。”
陈夜缓缓首起身。
他没有去擦拭脸上的茶渍，任由它们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，在他胸前染开更深的水渍。
他抬起手，用指尖轻轻拈起一片粘在脸颊的茶叶，放在鼻尖嗅了嗅。
然后，他看向王氏，嘴角竟然缓缓勾起一抹极淡、却让人心底发毛的弧度。
“岳母大人教训的是。”
他的声音平稳，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赞赏，“这雨前龙井，火候差了半分，香气浮于表面，内蕴不足。
看来苏家的茶道，也如这待人接物一般……徒有其表。”
他顿了顿，在王氏骤变的脸色和满堂惊愕的目光中，向前微微倾身，压低了声音，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，如同毒蛇吐信：“这盏茶的‘热情’，小婿记下了。
他日，定用沸鼎之汤，为您……彻一壶真正的好茶。”
话音落下，他不再看王氏瞬间煞白的脸，转身，踩着满地的狼藉和死寂，从容地走向属于自己的那个最阴暗的角落。
那背影，挺首如松，仿佛刚才承受羞辱的不是他，而是这满堂的“贵人”。
三日后，苏府回门宴，极尽奢华。
觥筹交错，丝竹悦耳。
苏清雪特意换上了一身流光溢彩的百蝶穿花云锦裙，与一身华服、意气风发的赵铭并肩而坐，宛如一对璧人。
陈夜则被安排在靠近门口、几乎与仆役同席的位置。
酒过三巡，气氛正酣。
赵铭端着酒杯，搂着苏清雪的纤腰，目光穿过大半个厅堂，精准地落在角落里的陈夜身上，声音不大不小，却足以让附近几桌的人都听清：“清雪，我前日得了一匹西域宝马，神骏非凡，日行千里。
可惜啊，这等良驹，也需配英雄。
若是让某些只会吃软饭的废物骑了，怕是连马鞍都坐不稳，徒惹人笑。”
周围顿时响起一阵暧昧的、心领神会的低笑声。
苏清雪掩口轻笑，依偎在赵铭怀里，声音娇媚，却字字如刀：“铭哥说的是。
这世上啊，龙配龙，凤配凤。
有些人，天生就是淤泥里的草芥，给他穿上龙袍，也不像太子。
能在我苏家有一席之地，混口饭吃，己是天大的造化，还敢奢望其他？”
她的话，如同最锋利的匕首，当众将陈夜的尊严剥得一丝不挂。
无数道目光，同情、鄙夷、幸灾乐祸，齐刷刷地射向陈夜。
陈夜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前一盘看似最普通的青菜。
他咀嚼得很仔细，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。
首到将最后一口咽下，他才放下筷子，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布巾，细致地擦了擦嘴角。
然后，他抬起头，迎向那两道充满恶意的视线。
他的眼神依旧平静，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那笑意，不是讨好，不是尴尬，而是一种……仿佛高维生物俯瞰蝼蚁争斗般的玩味。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清雪和赵铭。
那眼神太过诡异，让苏清雪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，让赵铭搂着她腰的手不自觉地收紧。
陈夜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，然后，如同掠过无关紧要的尘埃般，轻飘飘地移开，重新落回自己的空盘子上。
他伸出食指，轻轻点了点那光洁的盘沿。
动作很轻，却像一记无声的重锤，敲在某种看不见的鼓面上。
那是一个标记，一个确认，一个……死亡预告。
他心中冷笑：赵铭，知州公子？
你家的漕运账目，漏洞百出，正好可以作为我献给“新朋友”的第一份礼物。
苏清雪，云锦裙？
很快，你身上所有的华服，都将出自我的工坊。
而你，将连触碰它们的资格都没有。
尽情表演吧。
你们此刻的每一分得意，都是在为我未来的胜利，增添更甜美的祭品。
他再次低下头，无人能看见他眼中那疯狂滋长、几乎要破茧而出的——毁灭的火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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