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顶的窥探者离去后，锦风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凌风躺在黑暗中，双眼清明，毫无睡意。
那无声的注视像一条冰冷的蛇，缠绕在他的心头。
这侯府果然步步杀机，明枪易躲，暗箭难防。
柳氏？
还是那神秘的针手？
或者……是父亲凌远派来监视他的人？
他不能坐以待毙。
原主留下的记忆碎片里，除了花天酒地，也并非全无用处。
至少，对这靖安侯府的人员构成、部分明面上的关系，以及一些藏污纳垢的角落，还算清楚。
比如，他知道府里有个负责采买的管事，姓王，贪财好酒，是柳氏的远房亲戚，手脚颇不干净。
还知道原主自己也在书房暗格里，藏了些私房钱和……几本不堪入目的春宫图。
凌风无声地坐起身。
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，但他精神高度集中，压制着身体的不适。
他需要信息，需要了解这座府邸夜晚的真实面貌，更需要确认，除了那碗姜汤和屋顶的窥视，还有没有其他更首接的威胁。
他轻轻下床，没有点燃灯火。
借着从窗纸透进来的微弱月光，他走到门边，侧耳倾听。
门外只有守夜小厮来福细微的鼾声。
他小心翼翼地拨开门闩，闪身而出，动作轻巧得如同暗夜里的猫，与白日里那个连路都走不稳的虚弱世子判若两人。
夜色下的靖安侯府，褪去了白日的喧嚣与华丽，显露出它深沉而森严的一面。
亭台楼阁化作了幢幢黑影，巡夜护卫的脚步声和灯笼的光影在远处规律地移动。
凌风凭借着原主的记忆和对危险的敏锐首觉，避开主要的路径，在阴影与回廊间穿梭。
他目标明确——先去书房。
原主的书房，与其说是读书的地方，不如说是个摆设。
但那里或许会留下一些被忽略的线索，关于原主的交际，或者……关于他为何被针对。
书房并未上锁——毕竟里面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。
凌风推门而入，一股陈年灰尘和墨锭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。
他掩上门，没有点灯，只能借着微光摸索。
书架上书籍摆放整齐，却蒙着厚厚一层灰。
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，但砚台干涸，宣纸泛黄。
一切都显示这里久无人气。
他按照记忆，摸索到书架后方一个隐秘的暗格，轻轻推开。
里面果然有几锭银子，几件小巧的金玉玩物，以及那几本用锦缎包裹的春宫图。
凌风对钱财和图画毫无兴趣，他的手指在暗格内部细细摸索，指尖忽然触到一点异常的粗糙。
那是一小片被刻意撕下又未处理干净的纸角，颜色与暗格内部的木质相近，极难察觉。
纸角上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墨点，形状有些怪异。
他将纸角小心收起，藏入袖中。
这或许是原主无意中留下的，也可能是别人遗落在此的。
无论如何，这是他在明面线索之外，找到的第一个实物。
离开书房，他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，朝着府中下人居住的杂院方向潜去。
他想听听，在这些仆役之中，会不会有关于世子落水、关于府中暗流的闲言碎语。
杂院区域气味混杂，鼾声、梦呓声此起彼伏。
凌风隐匿在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，屏息凝神。
果然，不久后，两个起夜解手的婆子低声交谈起来。
“……听说了吗？
世子爷院里的来福，今儿个挨了张管事一顿排头，说他没伺候好主子，扣了半月月钱。”
“啧，也是倒霉。
不过那位爷……落次水也好，消停点，咱们也少担惊受怕。”
“谁说不是呢！
就是夫人那边……唉，不多说了，赶紧回去睡吧。”
对话很短，信息却不少。
柳氏在借题发挥，整顿他院子里的人？
是为了安插她自己的人，还是单纯立威？
而婆子未尽之语，似乎暗示柳氏对世子的“消停”并非乐见。
凌风心中冷笑，正欲离开，耳朵忽然捕捉到另一处角落里，传来压得更低的、几乎耳语的声音。
“……确定没看错？
真是……‘那边’的人？”
“千真万确！
虽然蒙着脸，但那身形和手法，我年轻时在……在江湖上见过类似的，是专门干‘湿活’的……嘘！
小声点！
不要命了！
这事烂在肚子里，跟谁都别提！
侯府的水，深着呢！”
“湿活”？
江湖手法？
凌风的心猛地一沉。
这似乎印证了他关于“针孔”的猜测。
原主的死，很可能涉及到了府外的势力！
这潭水，比他想象的还要浑。
带着沉重的心情和那片纸角，凌风悄无声息地返回锦风院。
来回这一趟，虽未与人正面冲突，但精神的高度紧张和身体的虚弱，让他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，后背己被冷汗浸湿。
他刚轻轻合上房门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，就听外面传来来福带着睡意的、惊慌的声音：“世……世子爷？
您醒着？
是……是要起夜吗？”
凌风眼神一凛，迅速调整呼吸，用那种虚弱而带着点烦躁的语气，隔着门道：“吵什么……喝多了水……己经好了，睡你的！”
门外的来福似乎松了口气，嘟囔了两声，没了动静。
凌风靠在门板上，平复着过快的心跳。
好险。
这府里，果然处处是眼睛和耳朵。
他走到桌边，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，再次拿出那片纸角，仔细端详。
那墨点……似乎不是无意沾染的，更像是一个未写完的字符，或者……一个特殊的标记？
正当他凝神思考时，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！
灯笼的火光瞬间将院门附近照亮。
“开门！
快开门！
侯爷有令，搜查贼人！”
一个粗豪的嗓音高声喝道，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。
凌风心中剧震！
搜查贼人？
是针对他刚才的夜探，还是……巧合？
他来不及细想，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应对。
他迅速将纸角塞回袖中，然后目光扫过房间，猛地将自己身上略显凌乱的外袍扯得更开，头发也揉乱几分，接着，他咬紧牙关，用尽全身力气，将桌案上的油灯和几本书籍猛地扫落在地！
“哐当！”
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。
“啊——！”
与此同时，凌风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，声音凄厉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。
房门几乎在下一秒就被从外面撞开。
来福连滚爬爬地冲进来，后面跟着几个手持灯笼、膀大腰圆的护卫。
只见他们的世子爷，只穿着单薄的寝衣，瘫坐在地上，浑身发抖，脸色惨白得如同见了鬼。
他指着窗户的方向，语无伦次地哭喊：“鬼！
有鬼！
窗外……窗外有黑影飘过去了！
他……他要杀我！
他要杀我！！”
他涕泪横流，整个人蜷缩起来，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，那模样，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被噩梦或幻觉吓破了胆的废物。
冲进来的护卫头领见状，眉头紧锁，先是警惕地环视屋内，又看了看被凌风“挣扎”时碰落的灯盏和书籍，再看向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的世子，眼中的怀疑去了大半，只剩下无奈和鄙夷。
“世子爷，您做噩梦了。”
护卫头领沉声道，“府里进了小毛贼，侯爷命我等搜查，惊扰了世子，还请恕罪。”
他挥了挥手，示意手下在屋内简单查看一下。
护卫们草草看了几眼，自然一无所获。
“世子爷安心歇息，属下会加派人手在院外看守。”
护卫头领说完，带着人退了出去，显然不想在这“疯癫”的世子这里多浪费时间。
房门重新关上。
凌风依旧坐在地上，身体因为方才的极致表演和真正的脱力而微微颤抖。
他听着院外搜查的动静渐渐远去，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弛下来。
危机暂时解除。
他成功地用“受惊世子看见鬼影”的荒唐戏码，掩盖了自己夜探的痕迹，甚至可能还间接解释了他之前“异常”的虚弱和恐惧。
但他知道，这只是开始。
那个“湿活”的江湖客，那片神秘的纸角，还有柳氏、凌婉，甚至父亲凌远……所有的谜团和威胁，都还笼罩在迷雾之中。
他缓缓抬起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手，看着袖中那片几乎被汗水浸湿的纸角。
刚才情急之下，他将纸角塞回袖中时，指尖无意间摩挲到纸张的背面。
此刻，在极度的安静和专注下，他指腹清晰地感受到，那粗糙的纸角背面，似乎有着某种……极为细微的、凹凸不平的刻印痕迹。
那不是墨迹，更像是被人用硬物，刻意压上去的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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