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沙卷着碎石打在脸上，又疼又涩。
我用浸湿的绢帕蒙住半张脸，只露出眼睛望着前路。
西北戈壁的烈日像块烧红的烙铁，把无垠的土黄色大地烤得发烫，连风都带着枯骨般的干燥气息，和我生长的江南水乡判若两个世界。
“苏小姐，前面就是乱葬坡了，过了坡才是鱼骨村。”
驼夫老张勒住领头骆驼的缰绳，声音被风撕得支离破碎，“那村子邪性得很，我们只能送到这儿，多一步都不敢走。”
我点点头，从藤箱里取出一锭银子递过去：“辛苦张师傅了。”
老张接过银子，却仍急着劝：“您听我一句劝，别去了！
前几年几个寻宝的进去就没出来，夜里还能听见女人哭，说是有穿红嫁衣的影子飘着。”
红嫁衣。
这三个字像根细针，猝不及防刺破了我刻意尘封的记忆。
十五年前那个雨夜，江南老宅后门的灯笼在风里乱晃，一身大红嫁衣的女人被人架着，红盖头吹开一角，露出毫无生气的脸。
诡异的唢呐声里有人念叨“冥婚吉时”，我吓得捂住嘴，再抬头时，那抹鲜红己消失在雨幕里。
这些年我遍历南北搜集民俗异闻，就是为了查清这桩旧事，半个月前在兰州旧书铺翻到的《西域异志》里，正是鱼骨村的冥婚记载和一段零碎童谣，与我幼时听闻的调子隐隐相合。
“我必须去。”
我弯腰拎起装着罗盘、古籍和半块双鱼玉佩的藤箱——那玉佩是母亲临终所赠，“麻烦卸下行李吧。”
老张见我执意，只得和伙计们卸下藤箱，又塞来一个灌满水的皮囊：“省着点用，坡上多碎石。”
说罢便吆喝着驼队掉头，骆驼的蹄声很快消失在风沙里，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。
我拢了拢粗布短褂，将藤箱背在背上，握紧腰间的旧匕首，循着罗盘指引往乱葬坡走。
坡上散落着残棺与白骨，有的骨缝里还卡着褪色布料，风一吹，发出呜呜的声响，像亡魂低语。
我强压着寒意抬脚，鞋底踩在碎石上的脆响，在死寂里格外刺耳。
不知走了多久，风沙渐小。
远处沙丘间藏着片破败村落，土坯房多己坍塌，只剩半截残垣，屋顶茅草被风吹得精光，远远望去像一群蹲伏的骷髅——那便是鱼骨村了。
村口倾颓的土牌坊上，“鱼骨村”三字被风沙磨得模糊。
走进村里，腐朽气息混着沙尘呛得人喉咙发紧，街道两旁的房门非闭即破，黑黢黢的屋洞像在窥视。
“有人吗？”
我试探着喊了一声，声音回荡着，却无半分回应。
忽然，一阵清脆童谣飘了过来，调子诡异空灵，似远似近：“红嫁衣，身上穿，冥婚新娘嫁逝郎，双鱼现，封印破，白骨堆里唤旧殇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跳——这正是《西域异志》里的童谣，和我幼时听到的碎片分毫不差！
我循声快步穿过窄巷，来到村中空地。
一口枯井旁，五六岁的小男孩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画，嘴里反复哼着童谣。
他皮肤黝黑，眼睛却亮得惊人，见我过来，立刻停下，警惕地盯着我。
“小弟弟，村里还有其他人吗？”
我放缓语气，从包里摸出块奶糖递过去，“这个给你，姐姐想问你红嫁衣的事。”
小男孩咽了口唾沫，却没接，突然开口，声音又细又冷：“你是来寻红嫁衣的？”
我刚一点头，他突然脸色大变，扔了树枝就往旁边土坯房跑：“爷爷！
有外人来寻红嫁衣了！”
我紧随其后，房门“吱呀”打开，白发老人拄着拐杖走出，脸上皱纹堆叠，眼神浑浊却带着威严，打量我的目光像刀子：“你是谁？
从哪来？”
“晚辈苏清鸢，民俗学者。”
我拱手道，“幼时目睹红嫁衣冥婚，听闻村里有相关传闻，特来请教。”
“没有什么冥婚！”
老人脸色骤沉，就要关门，“你找错地方了，快走！”
“我还知道双鱼国和双鱼玉佩！”
我连忙伸手挡门板，“童谣里‘双鱼现，封印破’，说的不就是玉佩吗？”
老人动作一顿，眼里闪过震惊，沉默片刻后侧身让我进屋：“进来吧，但有些事知道了，会惹祸上身。”
屋内昏暗简陋，只有土炕、桌椅和墙角的干草。
老人坐下后，缓缓开口：“鱼骨村是双鱼国后裔聚居地，童谣是祖上传的，警告我们别碰封印。
红嫁衣冥婚是几十年前的事，早没人提了。”
“为何不能提？”
我追问，“传闻玉佩能操控生死，是不是和这个有关？”
“休要胡言！”
老人猛地拍桌，声音沙哑，“玉佩是封印关键！
当年有人觊觎它的力量，才引了大祸，村子才成了这样！”
话音刚落，屋外传来重物落地声和男人闷哼。
老人脸色一变：“不好，有外人闯进来了！”
我们出门一看，墙角下，穿卡其色短打的男人正爬起来，手臂划开道口子，渗着血，眼神却锐利如鹰，正警惕扫视西周。
“在下陆寻，退伍军人，路过想找口水喝，不小心踩空了。”
他抱了抱拳。
“喝完快走，鱼骨村不欢迎外人。”
老人语气冷淡。
陆寻却没动，目光扫过村口：“坡下见过送这位小姐的驼队，这村子阴气重，磁场也怪，你们俩待着太危险。”
我心头一动：“陆先生也懂这些？”
“在西北戍边时遇过不少奇地形。”
他看向我，“小姐不像商人，是来做什么的？”
“调查民俗。”
我含糊带过。
陆寻接过老人递来的水，一饮而尽，目光忽然落在我腰间露出的半块玉佩上，伸手就要碰：“你这玉佩……住手！”
我立刻捂住后退。
“抱歉。”
他收回手，“只是这双鱼纹路像双鱼国图腾，我曾在村西沙漠的古墓遗址见过类似图案，不过那里被流沙盖着，机关重重。”
“不准提古墓！”
老人脸色惨白，声音发颤，“那是禁地！
当年就是挖了古墓，封印才松动，村里人要么死要么走……”我和陆寻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惊讶。
就在这时，诡异的风卷着黄沙吹来，远处传来悲凉的唢呐声——和我幼时听到的冥婚调子一模一样！
小男孩吓得哭起来，躲到老人身后：“爷爷，是红嫁衣！”
老人紧紧抱住他，浑身发抖：“是她回来了……找替身了……”我顺着唢呐声望去，村尽头沙丘上，一抹大红嫁衣缓缓走来，红盖头随风飘动，脚下竟无半点声响，像在空中漂浮。
陆寻立刻握紧背上的步枪，沉声道：“苏小姐，带他们进屋！”
我却没动，目光死死盯着那抹红。
这是查清真相的机会，可当风掀起红盖头一角，我猛地一惊——那张毫无血色的脸，竟和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有七分相似！
与此同时，腰间的双鱼玉佩突然变得滚烫，还发出微弱的光芒，红嫁衣的身影猛地顿住，唢呐声也戛然而止。
天地间只剩黄沙拍打地面的声响，我攥着发烫的玉佩，忽然明白，我和这荒村、双鱼国，还有这诡异的红嫁衣，早己被一根无形的线绑在了一起。
这场关乎封印与真相的迷局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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