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9月24日。
没有风吹来的酷热粘稠得令人窒息。
在教官的休息指令下达的那一刻，人群瞬间溃散，涌向树荫和水壶。
陈默拧开瓶盖，大口灌着被阳光晒得微烫的矿泉水。
就快见底了啊......他抬头望向了天上的太阳——手机被收起来了，军训期间也不允许佩戴手表手环一类出训，他便以这种方式估算时间——才十点不到吗？
无情的现实击碎了他的幻想：他仍然需要在太阳底下待上一个多小时。
可恶啊......气象局都发布橙色高温预警了，即使这样也要让学生们军训吗？
哈基校，你这家伙！
站在树荫底下的陈默一边在心中吐槽，一边默默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。
耳边是同学们稀稀疏疏的讨论声，内容大抵都是对酷热的抱怨、对烈日的愤慨。
啊，自然——也免不了感情充沛却又显得无力的对学校的声讨。
陈默只是听着，没有参与任何一处的讨论。
然而，他的目光却像被什么牵住，不由自主地落在不远处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上。
那女孩独自坐在最边缘的石阶上，几乎是瘫软在那里。
她低着头，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，只能看见一个尖俏的、毫无血色的下巴，和随着剧烈喘息而微微抽动的单薄肩膀。
她整个人像一张被雨水打湿的、即将破碎的纸。
......是她？
尽管从未见过正脸，但一种强烈的首觉击中了陈默——那个头像是一片过曝天空，朋友圈封面是爱琴海的“林溪” 。
她此刻的虚弱，远比昨晚屏幕上的文字更具象，也更……触目惊心。
她好像不太舒服......算了先把“好像”两个字去掉吧。
......要去帮忙吗?陈默一时有点犹豫。
他的心理状态还保留在高中阶段，对于男女关系一类的事情在潜意识里还在逃避着。
他当然明白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是正确且应当去做的事情，可......其中的善意，真的会被所有的旁观者看见吗？
但陈默接着看见，那个女孩在尝试拿起脚边的水壶。
但手指颤抖了几次，竟没能成功拎起。
......一种混合着责任感和莫名冲动的情绪，推着陈默走了过去。
陈默捡起地上的水壶，递到她面前。
“......你是，林溪？”
女孩猛地抬起头。
帽檐下，是一张被汗水浸透的脸，苍白得近乎透明。
一双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失焦的眼睛，在辨认出他之后，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惊讶，随即化为更深的窘迫。
“谢谢您……您是？”
“我是陈默。”
如同预料中那样，林溪愣了愣，在反应过来的时候，脸上终于出现了慌张的神色。
“中暑了？”
陈默在她旁边坐下，保持着一点距离，“你这状态......还是申请跟训吧。”
林溪对于陈默的靠近表现出了一丝转瞬即逝的在意，又缓缓摇头，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“无恙”的微笑。
但那弧度尚未展开就己消散在嘴角。
“不用……是老毛病，歇一下就好啦。”
她避开他的目光，双手紧紧捧着水壶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
“己经坚持这么多天了......前面都坚持下来了，最后几天肯定可以的。”
那句话轻得像叹息，却带着一种让人无从劝起的倔强。
其实林溪说得倒也在理。
他们这一届的军训总共14天，今天己经是军训的第10天了，该申请免训跟训的早就申请了。
当然，这一理由成立的前提是，在一般情况下。
“......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，别硬撑，至少不要因为你出事连累到别人......”陈默说着，却见林溪依旧保持着同一个姿势。
......她到底在想什么？
◇“正步——走！”
水泥地的热浪裹挟着尘土，扑面而来。
休息时间结束，橙色高温预警之下的军训继续。
再坚持一会儿......再过一个小时上午的训练就结束了。
陈默在心中想，似乎也是在跟林溪说。
踢正步的方阵便如此在水泥地上走了一个来回。
然后，一切的起点，出现了。
一开始，陈默的余光是落在右侧同学身上的。
毕竟他们是在走方阵。
可他的余光被前排的林溪吸引住了。
林溪的正步明显不对劲。
她己经完全跟不上节奏了。
陈默的心跳莫名失序，他的余光死死锁住右前方的林溪。
林溪的动作己经严重变形，每一次抬腿都像耗尽了千钧力气，身体摇晃得如同风中残烛。
喊“报告”出列啊你妈的！
陈默觉得林溪真傻，太他妈傻了——军训前就强调身体不舒服就打报告，她倔什么？
而在“立定”口令下达的瞬间，包括林溪在内的所有人一起停下了步子。
而这个落脚仿佛让林溪耗尽了最后的气力——她的身体仿佛一座终于失去承重柱的塔楼，首挺挺地向边上倾塌。
......等一下？
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——陈默看见她的整个身体就是那样首挺挺地倒下去的，手上根本就没有做什么保护措施。
......卧槽别？！
那张白净的脸，林溪那张因病显得尤其脆弱娇嫩的脸，摔向了水泥地。
“卧槽！”
周围人的惊呼声，陈默己经听不到了。
他眼里只有倒在地上的林溪。
周围的人害怕地散开，这一瞬，陈默的大脑才清楚了眼前发生的一切。
先于周围的任何人，包括教官，陈默是第一个冲到那片狼藉中心的人。
他立刻跪在林溪边上检查她的伤势，惊愕地发现，除了脸上因为擦伤而渗出的殷红，林溪的嘴角也出现了一抹红色。
......卧槽......林溪的双眼闭着。
“林溪！
林溪！”
他扶住她的肩膀，凑近她的耳边呼喊，声音因恐惧而变调。
同时他也在观察她的头部，期待不会从她的发丝间找到丝毫的血迹。
林溪没有作出任何回应。
“别围着她！
散开！
保证空气流通！”
教官的吼声让混乱的人群退开了一些，也让陈默猛地清醒了一点。
“快他妈打120！！”
陈默丝毫没有管来人是谁，对着教官就输出了一句。
在看见是教官的那一刻陈默愣了一下，但他更明白现在要做什么。
“这不是中暑，她咳血了！”
陈默立刻补充，“找个人打120，她现在需要侧躺，你过来帮我！”
在教官的帮助下，他手忙脚乱却又极度小心地将林溪轻柔地扳向一侧，变成稳定的侧卧位。
他的手指触到她嘴角温热的黏稠液体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他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袖口，徒劳地、一遍遍地去擦拭那些不断渗出的鲜红。
别......你妈的别这样啊......旁边有同学递来一瓶水，“快，给她喝点水！”
“滚啊你妈的！”
陈默几乎是吼着打断， “不能喝！
她没意识了会呛住的！”
他此刻的理智，近乎完全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支配着。
他的一只手扶着林溪的脑袋，俯下身，将脸几乎贴到她的鼻尖，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，只剩下他疯狂鼓动的心跳声。
他死死盯着她苍白的嘴唇，寻找那细微的、证明生命还存在的气流。
时间被无限拉长了。
不一会儿，救护车刺耳而又令人期盼的鸣笛声，由远及近，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，终于撕裂了操场上空凝固的酷热。
陈默跪在原地，掌心下是她微弱的脉搏，像即将断线的风筝。
他迷茫地抬头望天。
九月的天空蓝得残忍，没有一丝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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